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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
“嗨,最近过的如何?”
微信上的消息是被单独命名为“他”的人发来的,单只这一个字,就足够何玉的眼前闪过无数画面了。
何玉愣了一会儿,手指往上翻,上一条信息是好几个月前的节日短信,再上一条,是又隔了几个月的新年祝福。
原来,已经这样生疏了。
……
何玉是在初一的军训快要结束的时候记住耿向阳的,时值盛夏,阳光灿烂,蝉鸣四起,何玉站军姿站得摇摇欲坠,忽然听见教官的一声呵斥:
“你干什么呢!站好了别动!”
“报告教练,我看有同学要晕倒!”
有些尖利的男声是从身后传来的,而何玉的位置是自己班的最后一排,迷迷糊糊中她并没有心思去探究别的班发生了什么事,只是眼前一黑,脚下一软。
后来她感觉自己似乎被背了起来,风呼呼的穿过衣角,耳边的声音忽近忽远:“坚持住!我送你去校医室!”
何玉失去意识之前只有两个想法:1、他不会趁机吃豆腐吧?2、这人的声音真难听。
再次醒来的时候何玉一睁眼就看见了耿向阳,初一的小男孩,基本没怎么发育,脸上还带着婴儿肥,又黑又胖,个子还小,正冲着自己傻笑。
“你醒了。”
何玉环顾四周,自己班上的熟面孔一个都没有,不由得皱起眉头:“你不是我们班的吧?为什么是你送我来的校医室?你是何居心?”
耿向阳的笑容收敛,渐渐的露出了一丝嫌弃:“你可别多想,我只是想找个借口逃掉军训,你只是个意外。”
彼时何玉还是个遵纪守法的好孩子,闻言大怒:“你都这体型了,还不好好军训改造,将来肯定找不到女朋友!”
耿向阳反唇相讥:“我这体型咋了?别说我找不到女朋友,你难道就能找到男朋友?”
没错,何玉是个女胖子,白胖白胖那种。
“你敢不敢告诉我你叫什么!”
“行不改名坐不改姓,耿向阳!”
第一次相遇,就这样不欢而散。
……
后来何玉到底还是没能借着军训减肥成功,那天中暑之后她就病了,发了半个多月的烧,医生说她得的是传染性单核细胞增多症。
没错,就是传说中叫做“接吻病”的那种。这让何玉一度怀疑耿向阳肯定趁着自己晕倒做了什么。
虽然教官后来告诉她,那天他一直跟进了校医室,耿向阳啥也没干。
何玉没赶上全班拍大合照,却赶上了最后一天的“阅兵式”。
她虽然缺了半个月的军训,可是齐步走也没有多难,跟着节拍看着旁边就成,唯一碍眼的是走在自己前头的男生,好好走路竟然能够走成同手同脚!
何玉追前了两步想要提醒他,耳边却传来了教官的呵斥:“那个女同学!干什么呢!专心!”
讪讪的收回脚步,何玉看见前面瞬间变为正确姿势的男生回头,肤黑齿白,笑得灿烂。
又是你,耿向阳!
……
何玉是因着奥数获奖被招进这个初中的,免了赞助费,还拿到了一小笔奖金,跟她一样的人大约有一百个,被随机编成了两个班,美其名曰:奥数班。
她很高兴自己没跟那个讨厌而且还能给她带来霉运的耿向阳分到一个班,也很惊奇为什么像他那样恶劣的学生竟然能学好奥数。
老天真是瞎了眼。
中学生的世界其实很简单,往往学习成绩便代表了一个人的知名度,相比之下,耿向阳出名的方式则要另辟蹊径的多——他是靠着在课堂上接梗捣乱出的名。
两个奥数班仅有一墙之隔,何玉经常能听见那边正上着课,突然一阵寂静紧接着哄堂大笑。每当这个时候自己班上的同学就会小声讨论两句那边到底是几个刺头里的谁掀起的风波,何玉则想都不用想,那么难听的声音,肯定是他!
多来这么几次,何玉愈发的肯定自己关于“耿向阳是个坏学生”的猜想。
其实她的成绩在两个奥数班里也不过是中不溜秋的位置,未必就比耿向阳的要好,可是她坚定的认为,像自己这样的好学生是不会给老师添乱的。
……
开始跟耿向阳亲密接触的契机是初三下半学期的分班。
奥数班是学校的招牌,自然有优待,只要成绩不是太差,一律保送至本校高中,但是需要提前决定、提前报备,根据是否愿意直升重新分了班。
何玉天性懒惰,不愿意多运动,也不愿意挪窝,自然选择直升。
耿向阳据说原本是想考市里最好的那所高中的,他的成绩也有很大可能可以上,可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也选择了直升。
“我啊,只是在这里呆习惯了而已。”耿向阳双手背在脑后,漫不经心的向着身边的好友感叹着。
“谁会关心你为什么留下,尽装逼!”何玉在心里嘟囔着,转身进了教室。
或许是考虑到这批没有中考压力的学生会影响别人,直升班被发配到了远离教学楼的红花楼,这里只有一间教室和一间教师办公室,与世隔绝,又临近饭堂,何玉觉得很满意。
就是座位分配成了问题。
直升班是由两个奥数班打乱重新编排的,为了促进同学们之间的交流沟通,新班主任脑子一抽颁布了诡异的座位分配方式:
1、不能跟原来同班的坐;
2、男女搭配干活不累;
3、先富带后富,成绩好的由高到底选择成绩差的作为同桌。
何玉属于那一批等着被挑的。
对了,整个班里的人一共是奇数,多一个女生。
不能同班,又不能同性,何玉的闺蜜们完全没有了用武之地,而男生们大多是看脸的生物,除了相熟的,基本上都奔着那几个长得好看的去了。
选人的只剩下了三个,等着被选的还有四个,何玉这个大白胖子快要被剩下了。
“不就是自己一个人坐么?没关系,我不在乎。”
何玉趴在桌子上奄奄一息,像是一条快要干死的鱼。
一个黑呼呼的身影挡在了他的眼前:“我选她。”
刚才还被何玉在心里暗暗诽谤了一句的耿向阳正咧着嘴冲她笑:“你好啊,新同桌。”白晃晃的牙看得何玉头晕。
何玉咬着牙,眼睛却偷偷的看向剩下的五个人。讲台上的男生她都不认识,讲台下的女生都比她漂亮,她不想被剩下,只能忍辱负重向耿向阳妥协。
台上剩下的一个男生果然选了漂亮点的那个妹子,而另外的一男两女则被班主任强行一锤定音:“两个女生坐一起,男生让着女生点。”
这让何玉后悔不已,却只能接受事实。
……
耿向阳是真的很烦。
上课的时候总是捣乱,害的何玉昏昏沉沉却不敢在众目睽睽下睡觉;下课的时候竟然幼稚的拔掉扎的好好的头绳,一脸坏笑的耀武扬威:“想要就来追我啊!”
还有中午吃饭的时候!红花楼距离饭堂不过是一步之遥,可是耿向阳却总有理由将何玉拖住,害的她吃不到自己最心爱的炸鸡腿,只能嚼大青菜。
何玉包含委屈,抓狂不已,终于在某个雷雨交加的下午跟耿向阳摊牌:“你要是再折腾我,我豁出去这张脸也要跟班主任求单人座!”
耿向阳比何玉更委屈:“那你上课不能睡觉,晚自习必须听我讲题!”
“为什么!”
“你上课睡觉影响我听课的心情,晚自习没人听我说话我憋得慌。”
何玉溃败:“成交!”
耿向阳严肃的点点头:“好。”
交易似乎起了作用,耿向阳不再给何玉捣乱,倒是她自己开始有些凌乱。
习惯了上课的时候强撑精神,再想睡觉竟然还挺困难的,她无奈之下只能好好听课;习惯了每节课下课追着耿向阳疯跑一圈,现在不跑总觉得有些痒痒,她开始默默的去跑楼梯;习惯了吃盐水煮青菜,学校的炸鸡腿吃起来竟然有些油腻反胃,何玉彻底戒掉了炸鸡腿。
在初三的最后三个月里,何玉渐渐开始瘦了下来,眉眼也开始有了好看的轮廓,成绩也在耿向阳的“刻意”关照下稳步提升。
耿向阳也变了许多,初中三年,尤其是最后半年,他发育的速度飞快,转眼间就从一个大矮胖子蹿成了大高个,活像是被压扁又拉长的面条。
当然,他是黑面条。
……
中考没有意外,高一的时候还是那个班主任,却换了政策,让同学们自由选择座位。耿向阳背着书包踏着铃声姗姗来迟,神态自若的走向何玉,一屁股坐在了她旁边的位置上。
“怎么?”
他似乎完全没有发现不妥,也没注意到那几个眼睛放光的男生默默的移开了看向何玉的视线。
何玉的改变已经引起了其他男生的注意,耿向阳却像是瞎了一样一切照旧。
高一这年的冬天,粤省的气温格外的寒冷,何玉体弱惯了,一层又一层的把自己裹成了个粽子,却依然被冻的瑟瑟发抖。
耿向阳从外面回来,喘着粗气,满头满脸都是汗水,和冷空气猛然接触便散了一圈的白烟,活像是练功练得走火入魔。
何玉冻得没力气调侃,耿向阳却脱了最外面的一层棉袄顺手扔向她:“看你冻的那熊样,穿上!”
何玉犹豫了一下,就被耿向阳劈头盖脸骂了一顿:“你是不是读书读傻了!这么冷都缩一起了不会关窗么!万一不小心冻死了怎么办!赶紧给我穿上!”
呼呼吹冷风的窗户被耿向阳抬手狠狠的关上,咔的一声吓坏了何玉。
她一怕,就把棉袄穿上了。
这一穿,便穿了整个冬天。
耿向阳的棉袄上带着他的气味和体温,没有汗臭味,是一种让何玉闻起来很舒心的味道,一闻就想睡觉。耿向阳破天荒的没把何玉弄醒。
何玉曾经想把棉袄还给耿向阳的,可是他总是一下课就跑出去,上课了再满头大汗的跑回来,即便是中午睡觉,那棉袄也总是被他搭在椅背上毫无用武之地。
何玉不论穿多少都觉得冷,一边寻思着这棉袄不穿就浪费了,一边默默的将袄套在了身上。
她只是废物利用,仅此而已。
……
天气愈发冷的时候,大家都喜欢睡懒觉,然后把早餐带回教室寻着课间再吃,何玉也贪睡,每次都匆匆忙忙,连买早餐的时间都没有。
饿了几个早上之后,何玉踏着铃声进教室,突然发现了桌子上摆着的饭盒。
她问耿向阳:“你的?”
耿向阳板着脸:“不小心买多的。”
“我给你钱。”
“多说了是买多的!”
第一天是炒粉。
第二天是还温热着的包子。
第三天甚至是一碗粥。
于是此后的每一天,何玉踏进教室的时候都满怀期待,不知道今天的早餐会是哪副模样。
从寒冬到初春,再到枯黄的叶子被嫩绿的新芽顶掉落了满地,某一天早上,何玉抱着早餐,突然对耿向阳说了一声:“谢谢你。”
耿向阳一愣:“帮你买了那么多次饭,也不见你哪次谢了我,你今天……发烧了?”
何玉翻了个白眼:“这句话是补的三年前的,那次你送我去医务室,我忘了跟你说谢谢。”
耿向阳于是便笑了:“你该谢的多了,不差这一件。”
何玉皱眉,上课铃却在这时候响起,班主任随意挑了个人读题目,一挑就挑中了耿向阳。
其实耿向阳的声音并不算是难听,只不过刚上初中那会儿他发育的晚,声线又偏向女声,所以其掐起嗓子说话的时候才会显得尖利。
现在听起来,顺耳多了。
……
高二的时候,何玉和耿向阳在一起了。
没有人表白,也没有人挑明,一切都顺理成章,一切都水到渠成。
早餐照例是耿向阳包办,午餐的时候何玉则会拿出自制的点心,两人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坐在一起,一偏头就能看见对方。
耿向阳坚信自己永远都会记得某个午后,少女蜷缩着半个身子都趴在了桌上,露出的半张脸颊红润得像是诱人的苹果,他没忍住,伸了手,惊醒的少女扑闪着一双星辰般的眼眸,惊艳了一段时光。
何玉则坚信自己永远都会记得某天下午,温度正好,阳光从窗外透进来,细小的颗粒在空中氤氲,少年逆着光,好看的侧脸被勾勒了出来,那个微笑,温柔了整个岁月。
……
高三,课业加重,班上改成了单人的小桌,男生一半,女生一半,何玉和耿向阳每天向往,似乎隔了一道城墙。
于是晚自习之后的时光便被开发了出来,两人在操场上走着,聊着,像是永远都没有尽头。
然而人的精力是有限的,耿向阳和何玉的成绩双双跌落。
耿向阳从初中开始到现在一直便是中等偏上的成绩,跌一点不过是中等偏下。何玉却早早的在高二就稳住了年级前十,此刻一落千丈自然引起了注意。
班主任把何玉叫到办公室里,苦口婆心,何玉油盐不进。
成绩是什么?能吃么?
她向来性子懒,先前是被逼着适应了,要不是因为耿向阳的种种无理要求,她现在不过也是个吊车尾罢了。
至于现在,她习惯了跟耿向阳你侬我侬,甜蜜度日,不想乱动了。
她终于变成了自己口中的坏学生。
调座位,叫家长,在操场埋伏,何玉被气得不行,却始终没有跟耿向阳说出那三个字。
那三个字是耿向阳说出来的。
……
那天是她的生日,3.1日,天气依旧寒冷,何玉跳到耿向阳的座位旁,伸手去扒拉他的棉袄,撒娇一样的说:“我冷。”
耿向阳没有脱,他把她的手推开了。
“我冷嘛~你不给我棉袄,那帮我暖暖手嘛!”
何玉去拉耿向阳的手,又被他躲开了。
耿向阳转向何玉,面色冷清:“今天是你的生日。”
何玉面露期待:“嗯?然后呢,你要送我什么。”
“我送给你自由。”
“啥?”
“分手吧。”
说完耿向阳就走了,整个下午都没有再出现。
何玉以为耿向阳是在跟自己开玩笑,怎么可能说分就分,没有理由,不留余地?
然而他是真的。
他再也不在上课的时候回头看她,他再也没有给她买过早餐,他的棉袄即使当做枕头垫着也不愿意她碰,晚自习结束他略过挡在门口的她像是什么都没看见。
何玉不甘心的追了去,就站在宿舍楼三楼男生宿舍门口等着他出来。
他不出来。
何玉站了好久好久啊,泪干在了脸上,脚也麻了,活生生像是个怨妇。拜托进去帮忙传话的男生走了一个又一个,却没有人再出来。
哈出的气在空中化作了白雾,何玉感觉好冷,从身到心,快要被冻僵了。
直到宿舍快要熄灯的时候,她终于等到了一张纸条:“等你考试连续三次比顾天磊成绩好,再来找我。”
顾天磊是老师的宝贝,从初一到高三,年级第一他从来没有失手。
何玉红着眼,咬着牙,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耿向阳,你给老娘等着!”
……
语文课的时候班主任趁着何玉上厕所没回来,当着所有人的面将何玉的宣言说了一遍,何玉回来的时候便看见了所有人对着自己行的注目礼。
她没有管那些视线里包含的情感都是什么,只是径直的跑去拍了顾天磊的桌子:“你死定了!”
高考前的最后三个月,何玉咬着牙克服了浸润到骨子里的懒癌,每天早起,利用一切时间背书、刷题,学到深夜,考试的时候抓着笔面色狰狞,像是要戳死试卷上的谁。
唯一空出来的一点点时间,从来不追星的她喜欢上了一个韩国明星,买了他所有的海报,在家里的客厅贴了整整一面墙。
父母都觉得她疯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心里空了一块。
周考,月考,一模二模三模,何玉的成绩从一百名开外飞速上升,迅速挺进前十,干掉前五,占领前三,甚至一不小心把顾天磊都干掉了两次。
最后只剩下了高考,只要再超过一次,她就可以达成要求了。
……
只是人生不是小说,也不总是圆满的结局。
一本线560,她考了675,顾天磊比她高一分。
耿向阳自从高考之后就消失了,连毕业证都是他妈妈来的学校,何玉再也没见过他,也没机会再当面质问他。
终于到现在,只剩下了逢年过节发的祝福短信。
何玉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收拾心情,换衣服出门,她跟耿向阳约了一起吃饭,隔了四年的一顿饭。
……
耿向阳穿了一套很显身材的白色衬衫,黑色的公文包放在一边,阳光依旧灿烂,他跟何玉记忆中的那个男孩有些相像,又一点都不一样。
何玉对这段感情早就没有了执着,只是不甘心,她说:“领毕业证那天,你妈妈给了我一袋东西,里面全是我不小心弄丢的小物件,甚至还有一张照片。”
“你那时候,还喜欢我的吧?”
耿向阳笑了笑,没有说话。
临走的时候,两人相互道别,心照不宣的没有说出“以后再见”之类的话语,他们都知道,兴许这就是最后一面。
只是有些事情,耿向阳永远都不会告诉何玉。
那年盛夏,他一眼就看中了那个姑娘,白白胖胖,眉眼精致,浑身透着倦懒。若不是自己一直盯着她,又怎么能在她刚开始摇晃的时候立刻发现?
他走路并不顺拐,那天同手同脚,不过是看着许久没出现的她没精打采,想逗她笑罢了。
他本不想出风头,可是两人隔着一堵墙,他不想她忘了他。
他并非不怕冷,那件棉袄一直不穿,只不过是想看着她穿上它的样子。
那年留校,也不过是因为怕以后再也见不到她。
他脑子笨,用了劲去学,不过是中游,可是她不一样,她只是懒,懒到了骨子里。他不愿看她堕落,所以千方百计的逼着她,逼她振作,逼她勤快。
他清楚,一旦她开始用心,时间越久,他们的距离便越大。他知自己不该。
只是后来,没忍住,贪了心。
他已经陪了她六年,也误了她六年,又怎敢有更多的奢求?
千里路途我只陪你一程,
从此,
风雪艳阳,
我都不再过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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